九层青云之上，牵红线的老人将两根红线，打上一个同心结。
于浚山山道，立夏的风吹过顾白狐的裙摆。
于山脚县城，胭脂水粉的香味牵过宋九龄的鼻尖。
两人遥隔一座山水，十里长廊。
猝然回望。
浚山上下，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宾客的贺喜与吹落打鼓声响，响彻整座楼阁。
符水楼阁大摆流水宴席，从山顶的园林内阁，一直延续到山腰间的厢房门口。
而关汉青、虞鱼、宋九龄三人得以高坐在内阁的宴席之上。
新娘子是符水楼阁楚离泷的女儿，是年近三十最小的那个女儿，也是楚佐玉的姑姑。
小姑娘正坐在头桌，与许久不抛头露面全部交由自己大儿子主管楼阁事务的楚离泷一桌。
主管符水楼阁的楚怀山也是楚佐玉的生父，一脸肃穆，实际上并不是心情多么糟糕，而是这幅面孔根本完美继承了楚离泷，实际上在与宾客的来回寒暄之中，还是颇为得体，不计较‘面瘫’的因素，交流起来还是比较顺畅。
小姑娘则是颇为得宠，即使‘离经叛道’放弃符水楼阁正统的‘提刀’之道，改为学剑，不过天资聪颖与聚集了祖孙三代的钟灵毓秀，惹的楚离泷大笑开怀。
按顺位顺延下来，不管是资历还是地位，关汉青，宋九龄虞鱼三人得以坐在第三桌有所原因。
道家第一福地的武当山地位自然不用说，出了两位圣人的五绝宗门随着小剑圣姜圣叹的师出有名与惊才绝艳，五绝宗门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隐隐在大越这座江湖中有着与剑冢、问剑山庄平起平坐的势头。
而第二桌则是坐下了楚离泷与符水楼阁之中的亲信与楚怀山的心腹或者亲友，包括几位小有名气的门派门楣，安排的没有任何问题。
隔着中间那一桌，宋九龄几次抬头都瞧见了古灵精怪的楚佐玉对自己挤眉弄眼，关汉青看的一脸狐疑。
“你看，第四桌那位姑娘，可不是咱们在县城那儿碰见的那位仙子？”
关汉青努着嘴唇，于是宋九龄找到了第四桌上，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顾白狐。
低垂眉眼，即使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坐在那儿就胜过了所有的名画金玉。如同心有灵犀，宋九龄的一次张望，牵扯到了什么。
顾白狐抬头，一双清冷的眸子准确的捕捉到了视线。
相视的一瞬间，倒没有掀起什么多余的波涛，但是在对方的眼神中，都有隐隐的疑惑不解。
再如萍水相逢，微微错开。
关汉青与宋九龄耳边，几乎是扳着手指头对这些有名有姓的江湖侠客，或者是当地不得不赏脸的朝野中人如数家珍。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走的江湖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不过代价也很大啊……至少前十多年是荒废了。”
说起修行天赋什么的，宋九龄倒没有立场去安慰别人，至少如何惺惺相惜，别人也不会傻到认为被李壶竹钦点的闭门弟子真的是个废物。
江湖流传，终究是风言风语罢了。
很快，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吹吹打打。
大红轿子声势浩大，从山脚行到山顶园林。
纵使楚离泷沉稳如泰山，现在也真的成了泰山，也熬不住此时身为人父的心情，浩荡不已。
至少现在宴客中的氛围，已经喜气融融，或许抱着结交来的心情，或者抱着其他的目的而来的客人此时都感染上了新婚的喜气。
一切如常。
“说起来，我姑姑还真是挺惨的……”
宋九龄一愣，望着身边，不知何时，在刀客辈出的符水楼阁练剑的少女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原本应该坐在自己身旁的关汉青此时嗫嚅着嘴唇，退避三舍，看起来对这位符水楼阁的掌上明珠，颇为忌惮。
不过宋九龄当然不会对当事人报以怨言，只是猝然的亲密让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些疑虑的看了一眼偷摸摸贼兮兮的楚佐玉。
“今天是你姑姑的大喜之日，干嘛这么说？”
楚佐玉毫不在意的摆弄面前的碗筷，倒不至于失礼的敲出声音，但是看得出来她此时百无聊赖。
“怎么说呢……姑姑是真的命不太好诶……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在这个年纪才婚配？”
宋九龄有些好奇，但是如果楚佐玉仅仅只是阐述这个事实，并没有想透露更多内情的话，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去询问更多，八卦之心还是好好控制，别让它熊熊燃烧好了……
果不其然，楚佐玉没有再想继续深究下去，只是雀跃的喜气和一些感慨并存，让这个风华正茂的短发女孩子平添一股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风情。
宋九龄微微恍然。
接下来的步骤顺利无比，至少在夫妻对拜之前……
一直是顺利的。
新郎官听说是津梁来的富庶子弟，祖上有达官贵显，也有经商的富贾，身材力挺，面容倜傥，若是单单只看面容和背景，的确算是良配。
实在想不到，楚离泷年近三十的小女儿，可以在这个时候找到这般的如意郎君。
而宋九龄微微侧目之下，也瞥见了第四桌的那位安然如素的姑娘，有着江湖中人的冷峻，也有着出尘的仙气，宋九龄以为她一直会保持着这般如同走个过场的态度，一直到结束。
谁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
少数几个认识顾白狐大名的前辈则是有些眉头紧皱，而楚离泷此时也稳重下来。
一直到夫妻对拜之前。
都如此气氛融洽。
“叮铃铃。”
清脆的声响传来，宋九龄心神一动。
接下来就是拍案而起，与碗筷被震的哗啦一声，发出声响。
楚离泷皱着眉头，在台上，两位新人面前，怒目而视，目光直指第四桌上，那个清冷的年轻面容。
不可抑止的，宋九龄随着众人也放眼过去。
几乎身边众多宾客的第一眼，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秀眉冷竖，站起身来，窈窕身影的顾白狐。
被这等面容和透露出来的决然气势所震慑心神。
“可真是仙子一样啊……”
楚佐玉微微打量着宋九龄的神情，后者脸色有些凝重，倒不是沉浸于其中的下流模样，她下意识有些松口气。
回过神来，所有的宾客几乎都转眼看向台上，立于两位新人之前的那个不怒自威的老人。
而楚离泷没有发作。
楚怀山咳嗽一声，欣然起身。
“姑娘何人，此时……又是何故？”
在众人看来，楚怀山的表现就有些太过于谨小慎微了，在自己妹妹的大婚之日，出现一个女子捣乱，虽然能坐在园林内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是一方豪强，但是毕竟是从第四桌起身的姑娘，再显赫，能比得上符水楼阁这座招牌？
不过楚离泷既然没有做声，那就是打定了让楚怀山出面的主意，有心出头，落个人情债好处的宾客也无可奈何，静候事态发展。
宋九龄没有理会楚佐玉似乎喃喃自语的话语。
因为顾白狐此时已经跨着平稳的步伐，来到台前。
以一双清冷的眸子，先是看过楚离泷。
微微点头，算是敬意，而对所有宾客的来历都烂熟于心的楚离泷没有出声，也只是微微颔首。
接着顾白狐此时扫过红盖头之下的新娘子，新娘子身体微微颤抖，不知为何。
而新郎官的面容则是有些反常，不自然的紧张浮现脸上，百种异色闪过眼中。
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在顾虑什么，竟然是无法站出身来。
场面的肃静让一些定力较差的宾客竟然摒住呼吸，而宋九龄看了一眼身旁的楚佐玉。
短发少女倒显得兴奋异常，在短裙旁握住拳头。
“又来了，我就知道又来了！”
宋九龄想想，再怎么样，都是别人家事，好像这么多人，也轮不到自己出什么头，何况看到这个女子，竟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于是摇摇头，喝下一杯喜酒。
不敬任何人，只解惆怅。
台上的新娘终于忍受不了了，豪放做派的新娘子，楚离泷的小女儿一把掀开了红盖头，露出了一张含着怒色，也精心化妆过的面容，倒是不显三十岁的样子，看上去还显年轻。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又要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我成了三次亲，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不是有人来抢亲就是有人捣乱，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众人哗然，楚离泷脸色也阴沉下去。
倒没想到，外界是有过这位年纪不小的名门闺秀情路坎坷的传闻，但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到这个程度？
看着立于两人之前仙子一般的人物，好想这件婚事又悬了不少……
而新娘子的怒火显然不止于此。
几乎指着顾白狐的鼻子，怒斥。
“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今个一定让你躺着出去！不……就算是合理的解释，我一定也让你躺着出去！”
楚佐玉看着场面微微张开嘴唇，看着身边不知何时一个独酌起的宋九龄。
接着拿出酒壶，亲自给宋九龄斟满了一杯。
后者微微错愕，举着杯子，又不知该放下还是喝掉，看着楚佐玉。
楚佐玉不动声色的撩了撩耳畔的短发，有些担忧道。
“我姑姑除了情路坎坷一点之外……脾气也很大，而且……她真的很厉害……”
宋九龄心想，这事儿你跟我说干嘛？闹婚的又不是我不是？
而楚怀山不想事态如此发展，走到了顾白狐与自己妹妹中间，隔绝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
“姑娘，不管你是谁，不管有什么事，请之后再与我说，别的不说，至少在这座楼阁里，我楚怀山说话，还是算数的。你若是此时回到座位，此时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并且你若有所难处，我私人方面，可以为之助力。”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已经纷纷惊诧，谁都看得出来，此时楚怀山虽然表现的强势起来，但是话里的妥协之意，溢于言表，已经算是给足面子。
又纷纷猜测起这个仙子一样的女子，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楚离泷缄口不语，能让楚怀山出面妥协？
而众人的惊讶没有持续多久，转变成了哗然，已经是闻所未闻的地步了。
因为女子只是看了一眼楚怀山，之后走出两步。
非但没有回到原本的座位，而且还更进一步，直接走到了新郎官面前，面露冷色，一脸寒霜道。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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